成果推介丨李婧《文心雕龙初学集》出版

时间:2023-12-20浏览:10

本书是作者第一部“龙学”专论,考辨了《文心雕龙》文体论的渊源,展现其如何集汉魏六朝文体论之大成,创立中国古代文体论之楷式;汇总了《文心雕龙》中对历代作家及其作品的评论,并以此为基础,探讨刘勰的文学批评观念,兼论其对经学、民间俗文学的看法;聚焦于黄侃、范文澜、杨鸿烈、钱锺书、戚良德等几位不同代际学者的论著,试图揭示百年“龙学”不同研究阶段的学术特质、内在的学脉联结,从而彰显现代“龙学”的传承与发展。

作者简介

李婧(1983—),复旦大学文学博士。现任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汉魏六朝文学与文论、《文心雕龙》、黄侃文学研究、《昭明文选》等。《文心雕龙》学会理事,中国古代文学理论学会理事,山东省古典文学学会会员。先后主持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一项、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项、山东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一项。在《民俗研究》等杂志上发表论文十余篇。出版《黄侃文学研究》《〈文心雕龙〉初学集》等专著。获山东省第三十二届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三等奖。在智慧树慕课平台主讲的《中华传统文化趣味谈》获批国家一流线上课程。在中国慕课网讲授《昭明文选导读》。

《文心雕龙》是一部什么书(代前言)
戚良德

三十九年前的1983年,中国《文心雕龙》学会在青岛成立,《人民日报》在同年823日以《中国〈文心雕龙〉学会成立》为题予以报道,其中有言:“近三十年来,我国出版了研究《文心雕龙》的著作二十八部,发表了论文600余篇,并形成了一支越来越大的研究队伍。”因而认为:“近三十年来的‘龙学’工作,无论校注译释和理论研究,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至少从此开始,《文心雕龙》研究便有了“龙学”之称。

如果说那时的二十八部著作和600余篇论文已经是“丰硕的成果”,那么自1983年至今的近四十年来,“龙学”可以说取得了令人瞩目的巨大成就。据笔者统计,目前已出版各类“龙学”著述近九百种,发表论文超过一万篇。然而,《文心雕龙》是一部什么书?这一看起来不成问题的问题,却在“龙学”颇具规模之后,显得尤为突出,需要我们予以认真回答。

如所周知,在《四库全书》中,《文心雕龙》被列入集部“诗文评”之首,以此经常为人所津津乐道。近代国学天才刘咸炘在其《文心雕龙阐说》中却指出:“彦和此篇,意笼百家,体实一子。故寄怀金石,欲振颓风。后世列诸诗文评,与宋、明杂说为伍,非其意也。”他认为,《文心雕龙》乃“意笼百家”的一部子书,将其归入“诗文评”,是不符合刘勰之意的。无独有偶,现代学术大家刘永济先生虽然把《文心雕龙》当作文学批评之书,但也认为其书性质乃属于子书。他在《文心雕龙校释》中说,《文心雕龙》为我国文学批评论文最早、最完备、最有系统之作,而又“超出诗文评之上而成为一家之言”,从中“可以推见彦和之学术思想”,因而“按其实质,名为一子,允无愧色”。此论更为具体而明确,可以说是对刘咸炘之说的进一步发挥。王更生先生则统一“诗文评”与子书之说,指出“《文心雕龙》是‘文评中的子书,子书中的文评’”,并认为这一认识“最能看出刘勰的全部人格,和《文心雕龙》的内容归趣”(《重修增订文心雕龙导读》)。这一说法既照顾了刘勰自己所谓“论文”的出发点,又体现了其“立德”“含道”的思想追求,应该说更加切合刘勰的著述初衷与《文心雕龙》的理论实际。不过,所谓“文评”与“子书”皆为传统之说,他们的相互包含毕竟只是一个略带艺术性的概括,并非准确的定义。

那么,我们能不能找到更为合乎实际的说法呢?笔者以为,较之“诗文评”和子书说,明清一些学者的认识可能更为符合《文心雕龙》一书的性质。明人张之象论《文心雕龙》有曰:“至其扬榷古今,品藻得失,持独断以定群嚣,证往哲以觉来彦,盖作者之章程,艺林之准的也。”这里不仅指出其“意笼百家”的特点,更明白无误地肯定其创为新说之功,从而具有继往开来之用;所谓“作者之章程,艺林之准的”,则具体地确定了《文心雕龙》一书的性质,那就是写作的章程和标准。清人黄叔琳延续了张之象的这一看法,论述更为具体:“刘舍人《文心雕龙》一书,盖艺苑之秘宝也。观其苞罗群籍,多所折衷,于凡文章利病,抉摘靡遗。缀文之士,苟欲希风前秀,未有可舍此而别求津逮者。”所谓“艺苑之秘宝”,与张之象的定位可谓一脉相承,都肯定了《文心雕龙》作为写作章程的独一无二的重要性。同时,黄叔琳还特别指出了刘勰“多所折衷”的思维方式及其对“文章利病,抉摘靡遗”的特点,从而认为《文心雕龙》乃“缀文之士”的“津逮”,舍此而别无所求,这样的评价自然也就不“与宋、明杂说为伍”了。

清代著名学者章学诚在其《文史通义》中则有着流传更广的一段话:“《诗品》之于论诗,视《文心雕龙》之于论文,皆专门名家,勒为成书之初祖也。《文心》体大而虑周,《诗品》思深而意远;盖《文心》笼罩群言,而《诗品》深从六艺溯流别也。”这段话言简意赅,历来得到研究者的肯定,因而经常被引用,但笔者以为,章氏论述较为笼统,其中或有未必然者。从《诗品》和《文心雕龙》乃中国文论史上两部最早的专书(即所谓“成书”)而言,章学诚的说法是有道理的,但“论诗”和“论文”的对比是并不准确的。《诗品》确为论“诗”之作,且所论只限于五言诗;而《文心雕龙》所论之“文”,却决非与“诗”相对而言的“文”,乃是既包括“诗”也包括各种“文”在内的。即使《文心雕龙》中的《明诗》一篇,其论述范围也超出了五言诗,更遑论一部《文心雕龙》了。

与章学诚的论述相比,清人谭献《复堂日记》论《文心雕龙》可以说更为精准:“并世则《诗品》让能,后来则《史通》失隽;文苑之学,寡二少双。”《诗品》之不得不“让能”者,《史通》之所以“失隽”者,盖以其与《文心雕龙》原本不属于一个重量级之谓也。其实,并非一定要比出一个谁高谁低,更不意味着“让能”“失隽”者便无足轻重,而是说它们的论述范围不同,理论性质有异。所谓“寡二少双”者,乃就“文苑之学”而谓也。《文心雕龙》乃是中国古代的“文苑之学”,这个“文”不仅包括“诗”,甚至也涵盖“史”(刘勰分别以《明诗》《史传》论之),因而才有“让能”“失隽”之论;若单就诗论和史论而言,《明诗》《史传》两篇显然是无法与《诗品》《史通》两书相提并论的。章学诚谓《诗品》“思深而意远”,尤其是其“深从六艺溯流别”,这便是刘勰的《明诗》所难以做到的。所以,这里有专论和综论的区别,有刘勰所谓“执一隅之解”和“拟万端之变”(《文心雕龙·知音》)的不同;作为“弥伦群言”(《文心雕龙·序志》)的“文苑之学”,刘勰的《文心雕龙》确乎是“寡二少双”的。

令人遗憾的是,当西方现代文学观念传入中国之后,我们对《文心雕龙》一书的认识渐渐出现了偏差。鲁迅先生《题记一篇》有云:“篇章既富,评骘遂生,东则有刘彦和之《文心》,西则有亚里士多德之《诗学》,解析神质,包举洪纤,开源发流,为世楷式。”这段论述颇类章学诚之说,得到研究者的普遍肯定和重视,实则仍有不够准确之处。首先,所谓“篇章既富,评骘遂生”,虽其道理并不错,却显然延续了《四库全书》的思路,把《文心雕龙》列入“诗文评”一类。其次,《文心》与《诗学》的对举恰如《文心》与《诗品》的比较,如果后者的比较不确,则前者的对举自然也就未必尽当。诚然,《诗学》不同于《诗品》,并非诗歌之专论,但相比于《文心雕龙》的论述范围,《诗学》之作仍是需要“让能”的。从而,第三,所谓“解析神质,包举洪纤,开源发流,为世楷式”,这四句用以评价《文心雕龙》则可,用以论说《诗学》则未免言过其实了。 

鲁迅先生之后,传统的“诗文评”演变为文学理论与批评,《文心雕龙》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了文学理论或文艺学著作。1979年,中国古代文学理论学会在昆明成立,仅从名称便可看出,中国古代文论已然等同于西方的所谓“文学理论”,作为中国古代文论的代表,《文心雕龙》也就成为继承和发扬中国古代文学理论的重点研究对象。在中国《文心雕龙》学会成立大会上,周扬先生对《文心雕龙》作出了高度评价:“《文心雕龙》是一个典型,古代的典型,也可以说是世界各国研究文学、美学理论最早的一个典型,它是世界水平的,是一部伟大的文艺、美学理论著作。……它确是一部划时代的书,在文学理论范围内,它是百科全书式的。”一方面是给予了崇高的地位,另一方面则把《文心雕龙》限定在了文学理论的范围之内。这基本上代表了二十世纪对《文心雕龙》一书性质的认识。

实际上,《文心雕龙》以“原道”开篇,以“程器”作结,乃取《周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之意,前者论述从天地之文到人类之文乃自然之道,以此强调“文”之于人类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后者论述“安有丈夫学文而不达于政事哉”,强调“摛文必在纬军国,负重必在任栋梁”,从而明白无误地说明,刘勰著述《文心雕龙》一书的着眼点在于提高人文修养,以便达成“纬军国”“任栋梁”的人生目标,也就是《原道》所谓“观天文以极变,察人文以成化,然后能经纬区宇,弥纶彝宪,发挥事业,彪炳辞义”。因此,《文心雕龙》的“文”,比今天所谓“文学”的范围要宽广得多,其地位也重要得多。重要到什么程度呢?那就是《序志》篇所说的:“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五礼资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焕,军国所以昭明。”即是说,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政治、经济、军事、法律、制度、仪节,都离不开这个“文”。如此之“文”,显然不是作为艺术之文学所可范围的了。因此,刘勰固然是在“论文”,《文心雕龙》当然是一部“文论”,却不等于今天的“文学理论”,而是一部中国文化的教科书。

我们试读《宗经》篇,刘勰说经典乃“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即恒久不变之至理、永不磨灭之思想,因为它来自于对天地自然以及人事运行规律的考察,“洞性灵之奥区,极文章之骨髓”,即深入人的灵魂,体现了文章之要义,所谓“性灵镕匠,文章奥府”,故可以“开学养正,昭明有融”,以至“后进追取而非晚,前修久用而未先”,犹如“太山遍雨,河润千里”。这一番论述,把中华优秀文化的功效说得透彻而明白,其文化教科书的特点也就昭然若揭了。

明乎此,新时代的“龙学”和中国文论研究理应有着不同的思路,那就是不应再那么理所当然地以西方文艺学的观念和体系来匡衡中国文论,而是应当更为自觉地理解和把握《文心雕龙》以及中国文论的独特话语体系,充分认识《文心雕龙》乃至更多中国文论经典的多方面的文化意义。

目 录





后 记

本书收录了我从2005年至今所写的十余篇有关《文心雕龙》的文章,又经过统一的修订而成,在博大精深的《文心雕龙》面前,我永远只是一个“望洋兴叹”的初学者,故名之《〈文心雕龙〉初学集》。

这十余篇文章的写作时间涵盖了从我从本科到工作不同的人生阶段,见证了这17年间为学的苦与乐。犹记大三的时候,面临人生道路的选择,曾冒昧地写邮件给我最尊敬的戚良德老师,询问他,我是否能走学术研究的路。戚师很快就回复我说:“文学创作需要天才,至于学术研究,中人之资,持之以恒,必有所成。具体到你,又何止中人。”我反复回味老师的话,竟有几分窃喜,信心陡增,竟自不量力地冲上了学术研究之路。其时,并不清楚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

正是无知者无畏,写本科论文时,我下定决心非啃一下《文心雕龙》这块硬骨头不可,戚师说《文心雕龙》的文体论研究还很薄弱,那么好,我就写文体论。我发现文体论有大量对作家作品的评论,就把评语都汇集起来,做成了“《文心雕龙》作家作品评论汇总”,以此为基础,完成了本科毕业论文《刘勰的批评理论与批评实践》。初稿写完,戚师提了很多具体的意见。我又认真读书修改了一个月,直到老师说“这是一篇优秀的本科毕业论文”了,我觉得很开心。

带着这样的自信,我继续跟随戚良德老师读研究生,跃入龙门。我立志苦读《文心雕龙》,首先借助的材料就是黄侃《文心雕龙札记》和范文澜《文心雕龙注》,读过几篇后,我就发现范注中总是称引“黄先生曰”,多是《札记》中的话,难道这两部龙学名著之间,还有什么深刻的联系吗?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一个学术问题,询问戚老师,老师说可以写。我用了整整一个学期的时间,以《文心雕龙》原文为基础,对比研读了两部书,做了细致的统计,但是,不止一次地,我都在怀疑就是一些数据统计,真的可以写成一篇有价值的文章吗?我几次询问老师,戚老师一直鼓励我把文章写下去。当我忐忑地把写完的文章发给老师看后,戚师很快回复说:“文章写得不错,我很欣慰。”我大受鼓舞。可是费了这么心血写的文章,怎么发表呢?第二天,戚师专门询问我是否愿意联名发表,我十分惶恐,戚师一向对文章要求很高,能够署名,这是对我的文章莫大肯定啊。之后,戚师从题目、结构到字句,从头到尾细心修改了论文,可谓焕然一新。最终文章发在了《山东大学学报》上。之后,戚师又命题并指导我完成了《刘勰论民俗与文学》,发在《民俗研究》上。研究生期间,就可以在导师指导下,发表两篇C刊,我一时间颇有点飘飘然,心想学术研究也没有那么难,我完全可以胜任的。写硕士毕业论文的时候,我决定在《文心雕龙》文体论上再深挖下去,探讨一下刘勰文体论是如何集前代之大成的,于是写成了6万多字的《〈文心雕龙〉文体论渊源考》。


借着自己在读研期间的顺风顺水,我又如愿考入了复旦大学,跟随杨明先生读博,满怀憧憬地走上了学术研究的路。我信心满满地要写一个《文心雕龙》文体论的博士论文。于是,查阅抄录了复旦图书馆古籍部藏的《文心雕龙》明清版本,通读了明清两代人的点评,写了《明人对〈文心雕龙〉文体论的校注与评点》、《清人对〈文心雕龙〉文体论的校注与评点》等文,又研读了现当代《文心雕龙》文体论的研究论著,写了《近百年来的〈文心雕龙〉文体论研究》,一心为博士论文做准备。但是,导师杨明先生提醒我两点:“《文心雕龙》研究的人太多了,很难出新意”,“要想深入研究《文心雕龙》,不是只读这一本书就够了,而是要广泛阅读相关原典后,才能读懂《文心》。”我不得不承认以自己的学力确实驾驭不了《文心雕龙》文体论这个题目。在接下来苦思冥想寻找新的可行的博士论文题目时,慕然回首,想到了黄侃《文心雕龙札记》,联系到他还有《文选平点》及古诗文创作等,最终选定了《黄侃文学研究》这个题目。这部博士论文后来申请了国家社科后期资助,成功出版,其学术价值得到了认可,而其最初的缘起,还是因为曾经认真研读过《文心雕龙札记》。

读博三年,经历了石沉大海的拒稿,千回百转的选题,这一路走得磕磕绊绊,我这才渐渐发现原来一入龙门深似海,学术之路从来就不是坦途,而我也只是才及中人,仅凭一腔热情和用功苦读,又能走多远呢?

2011年,我终于博士毕业,就职中国海洋大学,从一名学生转变为老师,真正意义上开启了学术研究之路。前三年都在准备一门又一门的新课,沉浸在教书育人的快乐中。然而,发文章、申项目、出著作,三座大山在肩,任重而道远啊。2014年以来,又加上了两个幸福的小棉袄,前途已是山高路险,现在又要背上幸福的负担,学术之路只能蹒跚前行,有关《文心雕龙》,只写了《刘勰的经学素养和成就》《杨鸿烈与“五四”时期的“龙学”》《钱锺书批评〈文心雕龙〉的特色与价值》等几篇小文,勉强跟着原地踏步吧。

20201月突发新冠疫情,正如作家方方所说:“时代的尘埃,落在每个人的头上都是一座山。”我更明白了艰难的不仅是学术之路,人生路上更是道阻且长。2022年新一轮疫情来势汹汹,人人苦其害,我也只能在防疫情、带两娃、上网课的间隙中,缓慢地推进着书稿的修改,常常对着书稿,惊恐羞愧地大骂本硕时的自己“怎么能这样写呢”,真是悔其少作,虽然竭力修改,仍有太多未尽之处。然而,“家有敝帚,享之千金”,勉强出版出来,算是对自己十几年来《文心雕龙》的学习做一个最好的总结吧。

感谢杨明老师、戚良德老师在学术和人生路上的指引扶持,我正是在老师们一路的鼓励中前行。本书更是由戚老师提供的机会,才得以附骥尾出版。在书稿的修改过程中,戚师亲自帮助我调整结构,修改文句,乃至更正标点符号。想起戚师昔日所言“至于学术研究,中人之资,持之以恒,必有所成”,17年过去了,我没有想到竟然真的可以出版一部关于《文心雕龙》的小书,来汇报自己多年的读书心得,虽然才疏学浅,于“龙学”微不足道,但对于我自己而言,真的感到莫大的鼓舞与欣慰了。愿疫疠早日消散,岁月重回静好!

李婧

202242日于泉城济南


编辑:鞠岩 陈丽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