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庚子仲夏，余为中文系本科开设“唐人小说与唐代社会生活”课，与选课诸生共读唐人小说二十余篇，赏其人物、故事、辞采，进而窥唐代社会之习俗、趣尚，并及于唐代文化、艺术等诸方面。结课，诸生分组仿唐人小说而各作小说一篇，于唐人传奇之法，颇有意会，今择其佳者，刊布于此，以奖掖好学者焉。
——熊明
杜小黎传
大历三年，有书生薛谨者，绛州人也。尝赶考入京，得圣人垂恩，文章高中，然其不之知也。何则？为王氏妨之。王氏，京中富贵人，不好读书，长于飞鹰走狗，庸碌之人也。王氏以千金馈主考，主考易谨之文与王氏。故王氏得中，轻骑走马，雁塔提名。谨则穷困，金银散尽，徒步东归。路遇强人剪径，谨重伤，身被数刀，血流如注，几死，默念曰：“吾命休矣，恨天下不公！”须臾，昏厥。将死之时，山岩之后，流光一闪，端是一女子，娉娉袅袅，眉见远山。
女子以丹药服谨，倏尔沉眠，伤愈。
至昏，谨悠悠醒转，神清气爽，飘飘然有登仙之意。女子奉粥于榻前，形容昳丽，颔首微然。谨木然，须臾乃问曰：“吾尚在人世否？”女子嫣然一笑：“然也。君昏于陌上，余救公子之于寒舍。”谨拜之，环顾四壁，见无人，而室内光亮几净，纤尘不染，如凭空所建，再问：“敢问姑娘芳名？”对曰：“某杜氏女也，小字小黎。”女子又疾言曰：“君与王氏为仇。其隐君之姓名而拜官，又欲买凶以图君之性命。君须奇计使圣人知之，以雪沉冤。”谨垂首太息，悲从中来，喟然叹曰：“吾落魄至此，幸得姑娘相救，仇何以报哉？”女子肃而诘之：“忍辱负重于困厄之中，此真丈夫也。古人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况君不自救，空凭贱妾，为之奈何？”谨愧而再拜。女子告其应对之策，如是云云，诫之：“须见机行事。”
后数日，使者过王家，言御史闻王氏素有才名而欲会之。王氏大喜，窃以为官职擢升，厚禄前程，近在咫尺，乃酬谢使者，干谒御史。御史问曰：“向闻子之贤才，乃备一问，欲得子之高见。”王氏对曰：“敬从命。”奉卷思良久，仅答寥寥句，如鲠在喉。御史怒，斥之：“此昔年科试之问，庶子安能中第。”王氏头若触地，不敢言，长跪而谢曰：“御史威名，今日得见，情内惶惶，战战兢兢不知所言，非吾常也。”御史曰：“昨日亡妻托梦与我，问曰：‘公清廉为民如旧否？’曰：‘未敢有变。’妻曰：‘妾闻王氏愚钝，擢第实则窃他人之名，愿公明察。’余初犹疑，故设此宴以试，奈何汝果无实才，所知内情，速如实告吾。”王氏伏地而泣：“余闻此人染疾而亡，故盗其姓名。”使者倏而出于门后，乃谨矣，具陈其事，曰：“余为小人王氏使歹徒所害，夺吾官名，重疾而亡之辞，谬也。”御史怒曰：“余必申之于朝廷，惩王氏罪，还尔公道。”谨跪谢：“大人英明！若非大人，余将毙于此地，尸首无存，永无无伸冤之日矣！”
谨归家，问小黎：“汝何知御史将见王氏？”曰：“吾伪御史亡妻与御史梦，告之实情。又赂府中青衣，使其报信与君。”谨问曰：“助我何为？”曰：“某为汝之同乡杜氏女，三年前病时若入冥。见与尔并列于姻缘簿，但余将愈，而君不日将为歹人所害。故余请与阎王，愿以吾命相换，阎王怜我情深，允吾之所请，化命为丹，救汝性命。”
谨大惊，跪于小黎前，恸哭，不能自己。少顷，望之曰：“蒙姑娘之大恩矣，我何以报之！士为知己者死，然今吾业未成，父母尚在，无以死节，实以此为愧！”小黎曰：“吾为此事非为汝之报，但求无歹人害民。今吾之命已成，遽欲去之。汝必为官审慎，造福一方，但如是也，便可无愧！”谨垂首默然，小黎掩面泣涕，又云：“君必扶摇直上，青云不坠，无忘吾言。”语毕，化青烟逝矣。谨呆立，望其逝之地，室中甚静，前惟袅袅云气与窗外之明月，微风过处，林鸟时鸣。良久，云气散，谨知无可留矣，乃泣且收行李去。
既还乡，父母闻其高中，乃私拟婚姻。初谨力拒，然父母之命不可违，终应之矣。是夜，洞房花烛，谨心郁抑。四下寂静，烛光跃响，人影浮动。妻巧笑倩倩，蛾眉如月，谨大惊，神态仿若相识。女曰：“君大事未成，某安敢离去！”谨闻声大喜，握女之手“妻乃小黎耶？生何事也？”小黎曰：“某本欲转世托身，恰王氏之女将适汝，不幸病殁，某借体附魂。其人皆奇，恐乃天意。”二人本生死两隔，今终聚首，相拥而泣。
数年，小黎为谨生三子，其相夫教子，孝父母甚，识者无不美之。谨亦官至御史，终识小黎戒言：“富贵不骄也，不能忘情。”为官清廉，抚佑一方。耄耋之年，乞骸骨，至仕归乡，民皆夹道。其三子皆大竞，最下者亦得大夫。
作者简介：
中国海洋大学2018级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孙萌梦、李晋飞、李梦迪、厉子涵、刘萌、谭铧、王雪、王孟奇。
（编辑：丁涵 陈岩琪）